父亲没上几年学,却能写一手潇洒的行书和得体的文章,22岁时经人推荐在乡供销社谋了一份文书工作。
父亲不善遛须拍马,尤为讨厌工作华而不实、形式主义那一套。他看不惯某些领导干部的官僚腐败作风,常常把对现实的不满心绪尽情流露于笔端,或呼吁或感叹或斥责,为此得罪了不少原本赏识他的领导。因为父亲耿直、坦率、刚正不阿的血汉性格,而立之年的他并没有在事业上有所建树,相反遭到排挤,32岁时,父亲没能赶上定编的机会,一气之下辞职回到了村里。
父亲的事业一落千丈,他的为人不能被人理解使他焦灼、困惑;母亲的数落又时常让他心力交瘁。在我的记忆里,欢乐停留在父亲脸上的日子实在太少了,灰暗的少年生活中唯一能抚慰我心灵的是父亲的二胡。每当他心境落寞、遭受挫折、困顿迷茫时,父亲总爱坐在堂门前杨柳树下的石凳上,拉着他那把红漆斑驳的二胡。悠扬的二胡声伴着父亲两指间点燃的香烟一缕缕地袅袅上升,像飘忽的弦。曾经多少个夜晚,我是在父亲如水的二胡旋律中进入梦乡的......
读初三那年,父亲承包的生产队里的运输船因效益不景气,中途被迫停航。而我从小想当一名乡村老师的美好理想又被无奈地殒落在“黑色的七月里”。家中一时经济的拮据使我顿然产生了休学的念头,当我把心中的想法告诉父亲时,父亲第一次甩给了我一记沉沉的耳光,骂我孬种,没骨气。后来为了支持我继续读书,父亲卖掉了两亩地里刚刚收好不久的小麦和他那视为生命的二胡,凑足800元给我买了一个读高中的学籍。直至今天父亲从未提及过此事,但对于我,那一点一滴、一枝一节都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参军当兵是我梦寐以求的愿望,跨入神圣的军校大门,更是我执着追求的目标。应该说我是幸运的,23岁那年,我已肩扛星斗,成为一名光荣的海军尉官。本来这是个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的年华,可我心里却缺乏激情和活力。这缘于我的工作是干机要的。
机要工作清苦单调,出路狭窄,加之和平年代人们价值观的转变,使机要干部的社会地位有所下降,面对“收报、发报、办报;上班、值班、加班”三点一线的单调日子,我感到无比失望、困惑与迷茫,心里产生了强烈的自卑和厌烦。
就在我心灰意冷、日渐消沉的时候,父亲及时给我注入了一剂“青霉素”。他在来信中鼓励和开导我说:“一个人最可怕的是内心空虚却自以为满足,因为他在渐渐失去自己的同时,每天还在快乐地摧残自己。红尘滚滚中我们难遂心愿,是因为我们虽都有属于自己的角色,但并没有用心用情活在自己的角色里。其实,世界很简单,复杂的是人;生活很轻松,沉重的是心情。人应该活得简单些、纯朴些,保持一颗平常心,正确对待人生和事业,得之淡然、失之泰然,居逆境而能超脱,遇忧愁而能自解,这才是生活的本质、本色和本位......”
父亲情真意实的话语重新点燃了我,从那以后,我抛弃了自卑的阴影,安心部队,踏实工作,并利用业余时间先后通读了五十多本专业书籍,撰写了四本读书笔记和10多万字的心得体会,参加了南京师范大学文秘专科自学考试,取得了国家计算机二级等级考试和全国英语一级等级考试证书,通过了中央党校“行政管理”和解放军电子技术工程大学“机要指挥与应用”函授本科教育,活得充实而愉快。
2010年转业后,我分配到了法院工作,父亲每天必看的电视节目由中央七台军事频道改为了中央十二台法治频道,以及江苏电视台《法治集集号》,母亲说父亲通过观看法制节目,如今也懂得了不少法律知识,还热情为左邻右舍宣讲法治故事。我懂得父亲因为爱我,所以时刻关注我的工作和生活,这一点真的让我无地自容。
父亲的人生之旅平淡而失意。唯一令他感到慰藉的是:他把希望寄托在两个儿子身上,如今儿子们都已找寻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坐标。我和弟弟虽然没有过多沾染父亲不倔的脾性,有时甚至对他的为人处事临风而叹息,但父亲比山高、比海深的爱子之心却让我终生受用,忘却不能。